2019年7月18日,《沧州日报》(青县周报)一篇“青县抗日世家的烽火家书已为军博基本陈列珍品——家书书写人戴元毅在延安时期的留影也惊现军博”的报道,在家书的故里青县乃至沧州引起了读者的广泛关注。
这件令沧州人民引以为豪的革命文物——被军博和《中国文物报》冠以“抗日世家的烽火家书”,是怎样走进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的?又是怎样的因缘际会与它的书写人会聚陈列的?其背后又有着怎样的今生传奇呢?……
险现
1968年12月22日,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作为老三届在校高中生的我们,庆祝、学习、讨论、兴奋过后,一致表示要立即到农村去,与贫下中农一起欢度主席12月26日的诞辰。就这样,我于12月24日告别了母校和老师,返回了王福庄。
回乡不久,作为一个年满20周岁的青年人,我的婚姻大事就提上了日程。为此,家里要修缮几间土房,尤其要重新翻修那摇摇欲坠的西厢房。
那时农村盖房搭屋,都要请邻里来义务帮工,条件好一点儿的,中午吃上一顿大包子就是最高的破费了。
当人们将西厢房的房顶子全部掀开,近半尺厚的陈土与多已糟烂的房把子,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到处暴土扬场,人们被飞尘笼罩着,呼吸不畅,两眼难睁。
接过他递来的一个比拳头大些的布卷,感觉里面一定裹着什么。
我转身来到院内,招呼大家“一块来看看!”也好让人们都出来透口清新点儿的空气。
这是个滚满土的厚蓝布卷,用打纥褡襻儿的布条仔仔细细横竖的捆绑着。我抖了抖上面的浮土,把布条轻轻解开。年长些的嘉棣老伯伯笑着说:“看捆得这个仔细劲儿,里面准是个稀罕物。”
我慢慢地抻开卷了好几层的蓝布,只见裹在里面的是个方方正正的纸卷儿。我又轻轻将折叠有序的纸卷打开,一封“延安戴缄”的家书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呃!原来是大爷从延安寄来的信呀!亏着大栓哥眼真,要是我这眼神儿,弄不好就随着这些乱糟糟的东西给扔啦!”眼睛高度近视的王永起二伯,高兴地先夸起大栓哥来了(其法哥乳名留栓,身高体壮,人们都称他为大栓哥)。大家也都七嘴八舌地庆幸家书的惊现,称这是个该着的事儿。王永起二伯则不紧不慢地说:“这封信啊,一定跟咱人似的,大难不死,必定命大福大造化大。”
是谁藏到这儿的呢?人们又是一顿仁智之辩。当意见集中到这是我奶奶所为时,大家更是对大栓哥保全了大奶奶的一片真情而欣慰。
“还真是个稀罕物儿。快让其润念给咱们听听吧,看看里面写了些嘛话?”随着嘉棣老伯伯的建议,大家都静了下来。我和我的这些灰头土脸的族人亲邻们,一起聆听和体味了我爷爷——这位“以身许革命”的普通共产党人——在革命圣地延安发出的满怀家国情怀的红色家书。
就这样,在我家西偏房那颗弯柳木柁上沉睡了24年的这封爷爷延安来信,重见天日,且登堂入室了。
面世
父亲离休后,执意要回老家修养。面对社会风气的不爽,他会不时地把家书拿出来,让我读,并随之讲些往事。后又特意给我抄写了一份,让我带在身边,要我“每逢律己追往事”,拒腐防变读家书。
1992年,难以独立生活的父母,随我来沧州居住。搬家时,爱好收藏的五弟其清,将这封家书带到了石家庄,装裱好珍藏了起来,使它又躲过了因房屋灌水潮湿,多次搬弄家具殃及浸毁之劫。
进入21世纪,为了纪念永乐大移民600周年,《沧州晚报》开辟专栏征稿,恰巧我也正在紧锣密鼓地编写《沧州戴氏族人钩沉》一书,就将书稿中父述子书的“一九四六年,爷爷从延安寄来的一封家书”投给了晚报。
2003年7月1日,《沧州晚报》编者按:“今天是中国共产党成立82周年纪念日。我们的祖国能有今天这样繁荣富强,人民能有今天这样安居乐业的日子,是无数共产党人及其他们家人的前赴后继、无私奉献的结果。下面这段围绕一封家书发生的故事,让我们又一次沉浸在对革命前辈的深深怀念之中。他们的铮铮铁骨,无疑将会成为今天我们前进的巨大动力……”配有家书和爷爷奶奶照片的全文,发表在第1095期“沧州视点”上。自此,在民间沉寂了五十九年的这封家书,展示在了它家乡人民的面前。
2004年,甲午战争爆发110周年,讲述我的曾祖父戴重泰和祖父戴元毅两代人接力抗击日本侵略者的《甲午老人》一文,发表在了沧州文联刊物《无名文学》第三期上。此文得到了国务院清史编纂委员会主任戴逸先生的赞誉与肯定,指出“光绪甲午中日之战,相关史料可谓汗牛充栋,然真正出自赴朝浴血奋战之老兵的口述资料并不多见,《甲午老人》生动记述了参战盛军营官戴重泰的一生,其中言及平壤保卫战,舍命拼杀时如闻其吼,无奈退却时犹见其愤,是一段不可多得的回忆(图1 2007年6月26日,我和戴逸老先生在北京数码大厦他的办公室里交谈)。”
正是戴逸先生的点悟,让我自感时不待我,于2014年,我又编著出版了《又到甲午——一名甲午老兵三代人的选择》,以纪念毛泽东诞辰120周年暨甲午战争120周年祭。
《又到甲午》,生逢其时。人民日报记者郑海鸥来青县采访,无意间看到了此书,大报记者独道的新闻视觉和敏锐的政治洞察力,驱使他对我进行了专题采访。
2015年5月28日,《人民日报》发表长篇通讯——《一家三代人的历史选择》(图3 2015年5月28日的《人民日报》,全文见附件),对《又到甲午》一书进行了深度报道,赞誉戴氏“一门英杰的身后”故事,“堪称传奇,让人动容”,并附有爷爷延安来信的插图,随即被国内多家网络媒体转载,家书完全展现在了世人面前。
2015年6月2日,《沧州日报》全文转发了《人民日报》的长篇通讯,并加了编者按:“文章记述了青县戴家祖孙三代自清末至今的一个多世纪以来,为国为民,矢志不渝地接连投身革命、建设祖国的传奇故事,其革命气节感人至深,家国情怀催人泪下。”
展出
此前,我从网上获知,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有一位研究中日甲午战争的专家许华老师,出版了一本解读甲午海战的《再见甲午》,为了获得更多的甲午战争史料,我决定冒昧地前去拜访讨教。
2015年5月8日,我专程进京拜访戴逸先生,辞别出来时,已近中午,去军博还来得及吗?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乘地铁到了军博,此时已是11:29。
我向前台值班人员说明了来意,奈于军事单位的管理规矩,因我不知许华老师的联系方式,前台不见对方的话,实难放我入内。值班的小伙子灵机一动,告诉我“您可向穿军装下班的人打听他的电话,他们肯定都知道”。说话间,只见一位身材魁梧的军人走了出来,我上前与他说明来意,并拿出《又到甲午》一书让他过目。这位叫高玉林的文职人员,被我的诚意所感动,热情地帮我联系许老师。但他翻了翻手机上,竟没找到许老师的电话,干脆说:“不知他今天在不在?我上楼去给你看看吧。”高玉林返身回去不一会儿,许老师就到门口来接我了。
在许老师的办公室,我俩互相交换了书籍,他还赠了我一份他参与拍摄的六集大型历史纪录片《北洋海军兴亡史——甲午海战120年祭》,许老师要留我一同去餐厅就餐,被我谢绝了。
事后得知,高玉林帮我喊了许老师后,并没有直接去餐厅,而是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同室的栗瑞义见他去而即返,顺口问了一句:“怎么又回来啦?”高就向他讲述了返回的原委。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说《再见甲午》有了姊妹篇,在好奇心的驱动下,栗瑞义随即找到许老师,提出要先睹《又到甲午》为快。还没来得及翻看的许老师,就让他把书先拿走了。
年轻好学的栗瑞义,此时正在筹备由解放军总政治部举办的“中流砥柱——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人民军队抗日主题展”。他慧眼发现了《又到甲午》中的家书,立即向展陈研究部部长张海进行了汇报,经批准决定借展。
栗瑞义通过许老师找到了我的手机号。当我听到军博要借展时,喜从天降,感慨万千。延安家书能在中国红色军事文化的神圣殿堂——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展出,三代先人定会含笑九泉的(图3 2015年7-9月,延安家书在军博展出)。
戴重泰,河北青县人,甲午战争期间参加平壤战役,负伤后回乡,发誓“此仇定报,我辈不能,儿孙继之!”
其子戴元毅,1933年参加革命,193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7年赴延安,曾任中组部秘书处副处长等职。
其孙戴嘉樾,1948年参加革命,曾任公社党委书记。戴家是抗战期间千千万万个革命家庭的缩影。这封信是1946年抗战胜利后,戴元毅与家中音讯断绝近十年后写的家书。
随后在7月16日到9月16日的展出时间里,关于延安家书的相关报道,纷至沓来:
7月17日,《沧州晚报》头版报道:“一封泛黄信笺见证抗日世家烽火记忆——市民戴其润珍藏家书在京展出”;
7月16日—9月16日,《沧州晚报》分35期节选连载《又到甲午》中家书的故事;
8月4日,第865期《中国国防报》(解放军报主办)“军迷天地”报道“走进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烽火家书”;
9月,《中国纪检监察》(中纪委、监察部主管)第18期“历史回放”刊登“烽火家书”;
9月20日,《沧州晚报》“新周讯”报道《晒家风 说家训——戴氏家训孕育出一门英杰》
10月26日,蒋子龙题锦赞誉《又到甲午》和爷爷的延安家书为“沧州文化之光” (图4 2015年10月26日,蒋子龙先生为《又到甲午》、为爷爷的延安家书题词)。
军博为期两个月的展出和《沧州晚报》两个月的节选连载,让家书背后那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在沧州大地传颂。之后,为配合我到各中小学的讲述传播,沧州市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还专门出版了《又到甲午》的简读本——《沧州抗日世家的烽火家书》,由各县市教育局发放中小学(图5 我在各中小学讲述沧州“抗日世家的烽火家书”)。
2015年9月底,军博借展结束,张海部长给我来电,提出军博计划收藏此家书,问我有什么条件?
于是,我回答了三句话:“一是,家书从在军博展出那一天起,它就是国家文物了,国家文物理所应当归国家;二是,没有毛主席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革命,哪里来的这封革命家书?所以,它理所应当归于党;三是,我爷爷是抗大第二期学员,他是从抗大走出来的一名抗日老兵,这封家书也理所应当归于军队。”
10月21日,军博为家书举行了文物捐赠仪式。在仪式上,我代表全家将家书无偿捐献给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收藏,少将馆长董长军接受捐赠(图6-1 2015年10月21日,捐赠仪式后合影 右起:栗瑞义、张海、戴勇、董长军、戴其润、杨海峰、戴其清、刘中刚 图6-2军博颁发给我的收藏证书)。
次日,《燕赵都市报》头版报道《沧州抗日世家烽火家书被军博收藏——烽火家书来自革命圣地延安》;同日,《沧州晚报》第2版报道《军博征藏沧州市民烽火家书——抗日世家昨日正式捐赠》;11月3日,《中国文物报》刊登了《一封见证抗日世家的烽火家书——戴其润向军博捐赠抗战家书背后的故事》,爷爷的延安来信被正式冠以“抗日世家的烽火家书”(图7 2015年11月3日的《中国文物报》 摘要见附件)。
2016年新华社北京2月3 日电(记者肖正强)“新华全媒头条”:“全家福,难忘的时代记忆”,第三章节“120年,我们都见过”,简介《又到甲午》故事梗概,最后用黑体字标清此书“是要揭示‘中国最草根的家庭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历史选择?’”赞誉此书是“跨越120年的家族记忆”(见附件),各网络纸媒广为转发;同年4月1日,沧州籍著名作家蒋子龙专程来沧州参加市文广新局主办的《弘扬爱国主义传统暨戴其润著〈又到甲午〉座谈会》,对《又到甲午》一书暨烽火家书给予了高度评价(见附件);同年6月,《又到甲午》荣获沧州市第十四届社会科学优秀科研成果一等奖;7月,沧州市委宣传部以图书类排序第一的位次,申报河北省第十二届“五个一工程”精神文明奖,随之戴逸老先生在此申报组卷材料复印件上题锦“实至名归”(图8-1沧州市委宣传部的申报表 图8-2 戴逸老先生在沧州市委宣传部的申报组卷材料复印件上题词)。
2017年8月1日,为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0周年,在军博举办的“铭记光辉历史 开创强军伟业”主题展中,这封“抗日世家的烽火家书”,展现在了习总书记等党和国家、军队领导人面前。
在“抗战胜利”展柜中,共陈列了8件革命文物。作为压轴戏的烽火家书,其文字注明为:抗战胜利后,八路军干部戴元毅与家中音讯断绝近十年后写的家书。
信封上“渤海军区新海县……转王福庄 戴嘉樾收启 延安 戴缄”的墨迹刚劲尤新,显得格外醒目。是“延安”二字对习总书记的别样情结,令他瞩目凝思。观后提出了“铭记辉煌历史,传承红色基因”的要求。
回家
2019年4月初,我携老伴刘桂秀来了趟陕宁晋三省游,而革命圣地延安是此行的第一站。
在延安,我俩参观了延安革命纪念馆,去“四八烈士陵园”给爷爷的入党介绍人李铁夫同志敬献了花篮(图9-1 2019年4月4日,我和桂秀在延安“四八”烈士陵园向李铁夫同志墓敬献花篮 图9-2 迁葬于延安“四八”烈士陵园的李铁夫同志墓地)。
5日上午,我和桂秀从宝塔山上下来,到了杨家岭革命旧址。在仔细观瞻了每一个红色景点后,经反复比对参观路线示意图,怎么也找不到中组部的旧址。经询问工作人员,才在西侧山腰的高处,沿陈云同志旧居门前的山路上行,直到最高处,才找到了爷爷曾在这里生活战斗多年的中组部旧址。
我俩站在旧址院门前,仰视了好一会儿,才怀着别样的心情步入了院内。因此处位置偏高,院内尚无其他游人,与山下的熙熙攘攘相比,显得格外安静。在这曾经布满爷爷足迹的小院内,我俩瞩目着眼前的每一间窑洞,拾阶走到院中间,坐在条石凳上,默默地望着里外两排十二间窑洞,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这就是咱爷苦守了十年的地方。可当年院内外及窑洞的环境,绝不是今天这样儿,绝对简陋得让今人难以想象,是典型的寒窑哇。这十二间窑洞,哪间是咱爷爷挥汗挖成的呢?爷爷曾起居在哪间窑洞,熬过了这三千六百五十个思亲思乡的长夜呢?爷爷又是在哪间窑洞里挥毫写就了尽显一个普通共产党人家国情怀的家书呢?……”我在不断地慢语轻声提问着,桂秀一直在旁静静地听,因这个问题无解了。
我俩出入于外排开放的七间窑洞,奢望能尽量多地感受一下这里的氛围。尤其是面对每间窑洞的低矮门框,我总要低头迈进迈出,我反复对桂秀讲:“这窑洞的门儿啊,连我这中等身材的人,都需要弯腰出入,妳说说咱爷爷那一米八多的高个子,又该怎样弯腰低头呢?这可是爷爷生活战斗了十年的地方,每一天的出出进进啊,也可谓是对革命对人民的鞠躬尽瘁了吧?”
我俩在延安时期中央组织部图片展窑洞里,细致地观瞻着每一张图片,咀嚼着每一个说明文字。
突然,我的眼睛一亮,在《中央组织部机构表》中意外看到了爷爷的名讳,我俩惊喜地连忙在此留影。
谁知,惊喜未了,梦寐以求而无望的更大惊喜,竟又降临了。
在机构表右上方,是一张“中央组织部干部乐少华与战友在延安的合影”,我仔细瞻仰合影中每位先辈的光辉形象:他们那不同颜色的朴素着装(中央机关和陕甘宁的人员,包括一一五师,都是深灰色的军装;晋察冀及各地方上来的,都是土黄色的军装),是对毛主席“我们都是来自于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的具体诠释;他们那坚毅的容颜目光,是对“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的笃定……
我指着后排最右边的那一位说:“妳仔细看看,这位大高个儿,不是咱爷爷是谁呀?”
我笑答说:“我没认错爷吧?虽然他们都是爷,但这位是咱亲爷啊。”我俩看着延安时期爷爷的容颜,从心底发出了笑声(图10 2015年4月5日,在延安杨家岭革命旧址,我和桂秀惊喜地瞻仰爷爷延安时期的容颜)。
从我追述爷爷延安的来信那天起,就一直奢望着能看到爷爷延安时期的戎装身影,今天总算看到啦!
这张11人的合影照(图11 中央组织部干部乐少华与战友在延安的合影),只标注了“前排左2邵式平、左3乐少华、左4周建屏;后排左1吴克华、左2刘型(1937)”5人,可后排右1——我的爷爷,却没有标注姓名。
我俩一脸兴奋、又满腹狐疑地来到了杨家岭革命旧址管理处。
到了管理处,我们才知道,这个延安时期中央组织部图片展是十年前由中组部布展的,现正准备重新布展。我俩来的正是时候。
接待我的是管理处副处长张茁。作为依据,我将随身携带的《又到甲午》简读本翻给她看,她竟半蹲在我俩面前(图12 我和桂秀与张茁副主任在交谈),听着我的讲述,不时眼含泪花。她对爷爷“党的利益就是我家的利益”的家训,表示出极大的赞誉和认同,还说她曾写过此专题的论文,并以毛主席题赠习仲勋的“党的利益在第一位”为据。
为进一步佐证我的指认无误,建议他们去趟北京,请延安时期的中组部档案员李继伟老人再确认一下,也顺便辨认一下其他几位没注明姓名的人。我愿为之引荐。后来她们如期成行了(图13 2019年5月13日,我到北京陪张茁副主任拜访李继伟(中)老人),对“中央组织部干部乐少华与战友在延安的合影”中的我爷爷,予以了确认。
我俩离开延安后的4月18日,红延安在线发出了“一封家书飘转千里,终于回到了延安!”,讲述了我与桂秀赴延安,瞻仰杨家岭革命旧址时喜见爷爷延安时的留影,并向管理处赠送延安家书复制品的故事:
一封家书,历时70余年后,终于在这个繁花竟逐的春天,回到了延安(图14 2019年4月18日的“红延安在线”)。
这是1946年5月22日,从延安发出的家信,写信人是延安时期中共中央组织部的工作人员戴元毅。
据捐赠这封信的戴元毅的孙子戴其润说,他的曾祖父戴重泰是参加过中日甲午战争的老兵,作战中英勇负伤,独子戴元毅长大成人后,正逢日寇再次侵华,祖父戴元毅毅然决然地走上了抗日救国的革命道路。
1936年底,戴元毅的身份暴露,组织上决定让他去延安,背负着国恨家仇的戴重泰对儿子说:“打不跑小日本,你就不要回家!”戴元毅自此一去就和家人断了联系。
十年后,戴元毅从延安寄回一封家书,这封家书辗转千里,历尽艰难才送到家人手中,字里行间,思怀父母之情绵绵,教导子女之心切切,既寄托着戴元毅的思乡思亲情感,更寄托着戴家几代人保家卫国、舍身忘我的革命情怀。
机缘巧合,戴元毅的孙子戴其润这次在延安的中组部旧址参观时,从一张照片上认出了自己的祖父。由此他萌生了一个想法,想把爷爷当年的那封不同寻常的家书捐给延安杨家岭革命旧址,与众人分享当年祖父英勇抗日和投身革命的感人事迹。
生前,戴元毅曾为后人立下“党的利益,就是自己的利益,就是我家的利益,没有党,我家是不存在的,我家的利益是同党的利益一致”的家训,教育后代要忠贞爱国,坚决捍卫祖国与人民的利益。
戴其润将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馆展出的家书复制件捐赠给杨家岭革命旧址。杨家岭革命旧址管理处主任候振龙、副主任张茁接待了戴其润夫妇,并接受了捐赠。
正是我与桂秀的这次延安之行,不仅让爷爷的延安来信回到了它的诞生地,与他延安时期的留影巧聚在杨家岭革命旧址,而且给我们家,不,是给我们沧州人民,乃至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也带来了后续的惊喜连连……
会聚
2019年6月1日,重新扩建装修的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开放试运行,“抗日世家的烽火家书”继两次主题展后,又陈列在抗日战争胜利的展柜里。
我应邀专程来军博观展时,在工作人员王昊天的导引下,直奔抗日战争展馆的抗战胜利单元,急切见到了已两年未谋面的家书。
1946年抗战胜利后,戴元毅与家中音讯断绝近十年后写的家书。
戴家是抗战期间千千万万个革命家庭的缩影。其父戴重泰,河北青县人,清军营官,甲午战争期间随部参加平壤战役,负伤回乡,发誓“小日本,我与尔不共戴天!此仇定报,我辈不能,儿孙继之!”
小王为我讲解了抗战胜利部分的其它10件展品后,我婉言谢绝了他要继续陪我参观的盛情,自己一个人随导视标志漫览下去。
时近中午,我准备出馆吃饭,转了好半天,也没能找到出口。当我徘徊于土地革命展馆时,在红十六军九师政工部书写的偌大的“巩固苏维埃政权”宣传标语下,忽然发现了一张大号的合影照,好大啊!
这不是延安杨家岭革命旧址那张“中央组织部干部乐少华与战友在延安的合影”吗?(图15 2019年6月19日,我在军博陈列的“中央组织部干部乐少华与战友在延安的合影”前留影)
这太让我感到意外啦!军博竟也展出这张合影照啦?!神奇巧合得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延安家书与书写人延安时期的留影,会聚军博陈列,此乃天作之合,太妙啦!
后有朋友闻我述说此段而感言之,“你光观瞻了家书了,不去见见家书的书写人爷爷,爷爷能让你走吗?!” 是呀,爷爷一直在这儿默默地等候他后人的拜谒,就像自己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的选择那样,置信不疑!
从军博参观回沧后,我立即将爷爷延安时期的留影惊现军博与家书会聚陈列的喜讯告知了家人。四弟戴勇随即偕全家专程自驾赴军博观瞻,在他们超常兴奋的视线里,竟在这张合影照的后面,又惊奇地发现了爷爷他们这11位革命先辈的另两张合影照。
如果不是因为对爷爷延安来信的不断追忆,我的延安之行就会与杨家岭中组部旧址擦肩而过;如果我能顺利地找到军博出口去就餐,就不会有在此合影前的流连徘徊;如果没在杨家岭发现过这张合影照,我绝对想不到,也认不出,合影后排最右边的魁梧军人会是爷爷,也就不会有四弟后面发现的更大惊喜。
从在军博发现爷爷延安时期的这三张合影照后,我就有一种预感,此合影照绝非是首次面世。就此问题,我咨询了已经退居二线的军博展陈部原部长张海同志。他的回答十分明确,红军时期的影像资料太稀少了,这些都是50年代征集收藏,60年代陈列展出过的。
军博自1960年8月1日正式开放,我每年寒暑假来京陪爷爷,参观军博和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此地极可能也曾展出过),一直是爷爷布置给我在京的必修课。每次爷爷都会事先给我指定重点,回家要向他汇报参观感想,在爷爷点评后,还要写出心得日记。我如此,而我们全家来此参观的次数更是无计,可谁也没发现,更不知道有自己亲人的留影陈列其中。
历史跟我们全家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让沧州抗日世家烽火家书书写人的影像,在军博耐心地等候了半个多世纪后,才得以与自己写给家人的延安来信会聚,继而被家人及世人所知,其根本原因是爷爷延安来信所体现的延安精神不朽使然,亦是偶然存在于必然之中使然。
军博里陈列的爷爷他们11位先辈的合影照,区别仅为排列顺序与拍摄角度的不同。爷爷在后排最右站立的合影,即我曾在杨家岭发现的这张。军博的文字说明是“由弋横起义武装组成的红10军,创建了赣东北革命根据地。图为参加过赣东北革命根据地斗争的部分同志在延安合影.”虽同时标注了图中9位的名字,但比延安中组部旧址的那张,也仅多出3位,即涂正龙(左3)、习宗良(左4)、洪涛(左5),而又把我爷爷误认为是“吕政球(左7)”了。而且存异:左2,延安展为刘型,军博展为刘鼎,尚需考证。因此合影是送乐少华奔赴前线的,所以他坐在了中间位置,因而这张合影就被杨家岭革命旧址命名为“中央组织部干部乐少华与战友在延安的合影”。
第二张合影的文字说明是“赣东北革命根据地的红军在游击战中采取‘出敌不意,攻敌不备,声东击西,避实就虚’等游击战术。图为赣东北革命根据地部分干部在延安合影。”在这张合影中,我爷爷则坐在了中间位置,头上深灰色的军帽与五星军徽则格外耀眼(图16 前排习宗良(左2)、涂正龙(左3)、戴元毅(左4)、乐少华(左5);后排吴克华(左1)、洪涛(原名洪良 左2)、邵式平(左3)、周建平(左4)、刘鼎(刘型?左5))。
第三张合影上原注有“闽浙赣共同战斗的同志1937延安”字样(图17 我的爷爷戴元毅(前左1)),军博的文字说明是“1932年9月至11月,赣东北革命根据地(12月改为闽浙赣革命根据地)的红军打破了国民党的第四次‘围剿’,但在1933年秋开始的第五次反‘围剿’作战中失利。图为赣东北革命根据地战斗过的部分同志于1937年在延安合影”。
爷爷之所以能与在闽浙赣革命根据地战斗过的同志们一起合影,这源于他曾加入过吉鸿昌领导的察哈尔抗日同盟军,福建事变后,受吉鸿昌、任应岐委派去福建,负责与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主席李济深联络工作,被李委任为人民革命政府军事代表和吉、任总部的政治联络员。正是这种革命事业的机缘,让他们在革命圣地延安会聚一起,给后人留下了这三张宝贵的合影照片。
时至今日,沧州抗日世家的烽火家书与其书写者的留影,将在军博这一中国人民革命军事文化的红色殿堂里,和所有陈列的红色珍品一起,直接而真实地讲述它的前世故事,也定会演绎和继续演绎着它明天的红色故事续集。因为它和所有展出的革命文物一样,凝聚着中国共产党的光荣历史,展现了近代以来中国人民英勇奋斗的壮丽篇章,也在新时代迎接着中国共产党的百年诞辰。
——《我家百年》“神州传家书”、载2021.《百家论坛》第二期
爷爷从延安寄来的两封家书
儿离家已将十年,七·七事变后,因家乡被日寇侵占,不便通信。日寇投降后,蒋介石的军队,又继续反动打内战,到处进攻我们的军队,屠杀人民。我乡是否得到解放,始终打听不清楚,所以又未便通信。最近看报纸,齐家务、陈官屯已解放,想我乡亦可能解放。果然的话,是我乡历史上数千年受压迫的农民该着翻身了。
二老大人!当儿每次拿起笔来要写家信的时候,总是手颤心酸写不成字。儿希望七八十岁的双亲依然健康存在。儿以身许革命,不能侍奉双亲,养老送终。风烛残年的双亲,还过着少吃无穿的生活,受尽人间苦难,每一想起痛心流泪,对于不良的社会制度更加愤激痛恨。儿只有努力革命事业,全心全意给劳苦人民服务,使得全中国全世界被压迫被剥削的工人农民早日得到翻身,把孝于双亲的忠诚意愿,扩大到全国全世界人民身上,这样来报答父母养育之恩,来尽人子的孝道。想双亲有子如此,会感觉到无限的愉悦与无上的荣光。
儿自到延安以来,身体强壮,工作有成绩,学习有进步,一切等请放心。以后儿到别的地方去,再给家中写信,因为解放区已经通邮了。
我乡如果得到解放,八路军建立起新的政权,可持此信到区乡政府,请求救济,可能得到一些补助。谨此并祝
平
五月廿二日 于延安
我参加革命不能照顾家庭生活,望你好好下苦种地,凭自己劳力换取衣食,不要有好高骛远压迫人剥削人的思想,不劳而获是世界上最可耻的事情。你已将廿岁,长大成人,知南道北,尽你的力量孝敬祖父、祖母及你的母亲。妹妹已十六七岁,兄妹之间要彼此友爱,互相帮助,秋后有余暇可入冬学学习。在八路军领导下像你一样的劳苦青年,应团结起来,帮助政府做些事情。只要有革命政府在,不愁将来无饭吃。切要记着我的话。
父字
五月廿二日